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迹之地,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那都是在最底层。努力和决心从来都必不可少,因为不管是那些一片漆黑的、还是闪闪发亮的时刻,都足以粉碎凡夫俗子的小心脏。对于杰弗瑞·卡森伯格来说,通往成功的路正是这样,它很漫长,而且充满起伏。

“我的事业开始于40年前,那是我在纽约,给一个独立电影制片人跑腿。”

巴里·迪勒,他是派拉蒙影业1973年刚刚上任的CEO,他雇了我作他的助理。大部分时候,作为一个电影业实习生,我在派拉蒙工作了11年,那是一场奇异的旅程。巴里是我的第一位伟大的导师,他对我投入了很多年、很多年的心血,让我从最底层开始真正学会了这门生意——从市场到发行,从国际化到商务、电视业的一切。所以在那6、7、8年的时光里,我学习并经历了几乎大制片厂的所有事务。

“我离开了派拉蒙,来到迪士尼的时候,那时候,迪士尼的动画部门已经快死了。”

我把迪士尼推向了它的鼎盛时期,那时候它生产了《谁陷害了兔子罗杰》、《小美人鱼》、《美女与野兽》(第一部获得奥斯卡奖提名的动画片)、《阿拉丁》以及《狮子王》。

“‘色彩剧本’是世界顶级动画电影的秘密。”

作为一名导演、电影人、故事讲述者,在一部动画片中,你需要——很显然——对调色板拥有100%的掌控。所以色彩,以一种无以伦比的设计方式,实际上被用于影响情绪,以及表达你看待某些事情的眼光。所以就说一些最基本、最基础性的吧,当我们看见红色,那意味着停下来、火、危险,它很不友好;当你看见蓝色或绿色时,它意味着水,它给与生命,它是安全的、身临其境的;在这两个极端之间,存在着每一种单个情绪。在一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,有那么一个东西叫做’色彩脚本’,他们会把它贴在墙上,其中包括影片中的每一个事件序列,并且,实际上在任何设计和创作发生之前,会有一个关于你想要观众在每个时刻感受如何的期待设计,你运用色彩去强化它,去突出它。去看看《阿拉丁》,当他走入奇迹的山洞时,起初一切很宁静,蓝绿色的,很安全;当你发现画面开始变得发黄、变橘色时,气氛就开始改变了;然后突然间,一切变成红色,一片火海。

“然后我被迪士尼开除了,地球人都知道,我被炒了鱿鱼,我失业了。”

当时闹得满城风雨,这事儿很丢脸——那是好莱坞的“离婚”事件中最恶心和最丑陋的一桩。公众批评和法律纠纷接踵而至,可谓一场娱乐记者的饕餮盛宴。那个事儿闹得非常恶心,非常丑陋,是一次毫不平稳、低调的转变。

“我拿1/3的自己换来了1/3的斯蒂芬·斯皮尔伯格,以及1/3的大卫·格芬,他俩的贡献值是一样的!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,这是我整个一生做过最牛的买卖。”

斯皮尔伯格和大卫·格芬都是我一辈子的朋友,而且我们作为生意伙伴以不同的方式彼此合作也已经很多年了。其实是我拿着合伙开公司的点子找到了他们。”这个公司,就是“SKG梦工厂”。我们今天回头去看,去思考,它实际上很让人难以置信,因为我刚被炒鱿鱼,彼时,斯蒂芬刚刚凭借《辛德勒的名单》赢了奥斯卡奖,那个夏天,他的《侏罗纪公园》(第一部)又发行了。所以在90天之内,他得了奥斯卡,以及’美国银行奖’,两个奖!大卫·格芬在他创立自己的唱片公司之前,曾是好莱坞的一名经纪人。1990年,他把自己的公司卖给了现在的环球唱片,卖了十亿美金。所以,从某个角度讲,我们当时都正处在事业的分水岭。他们的是鲤鱼跳龙门,我是……败走麦城。

“那之前的65年来,都没有人创立过一家新的制片厂,顺便说一下,那之后的20年也没有,所以,这85年内,梦工厂是唯一的一家。”

我们在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――我们开始了,怀着巨大的野心、兴奋以及热情,不单是我们自己的,更是其他很多人的。为了能够获得真实的成功,我们筹集了2千万美金――那是20年前的2千万美金,还是作为启动资金――你知道,在你今天能够读到的所有的硅谷故事里,那些关于创建公司和投资的事情里,没有人把二十亿美金当做启动资金投进去的,并且那是20年前!因此,为了使我们能够真正实现这一前所未有的融资壮举,我们需要向全世界:所有的大陆,包括月球、地球、星星、银河系、一切的一切做出承诺。我们就这么干了。

“我唯一的遗憾,唯一的遗憾,就是我们永远不可能真的做到我们口里所出的狂言,永远没戏,这是注定的。”

我们把期待值设得远超过一切人类所能在实际操作中达到的地方。但是,如果没有那些异想天开,我们也根本不会开始。我们取得了无与伦比的成功与失败,你懂吗,这是毫无疑问的,事情不是完美的。我们的投资人都赚到了钱——我们三个非常非常骄傲的一点就是,每一个在我们身上押下赌注的人都发了财。梦工厂今天已经成为了一个世界知名的品牌,不论是斯皮尔伯格的部分(译者注:这里指梦工厂SKG真人电影部门),还是动画部门,都是如此,这两部分都生意兴隆,而且我们仍旧热爱着它们,并努力地在其上工作着。

“在迪士尼的那些年我做过的事当中,有一件就是将将皮克斯带进迪士尼,完成了让皮克斯可以为迪士尼独立出品他们的电影的交易。”

我对于约翰·拉赛特(译者注:皮克斯动画的创意总监)所做的事情怀有极高的热情和欣赏,他真的是一个先驱,一个电脑动画真正地先驱!对这一点的发现让我兴奋不已。我为迪士尼促成了这场最早的合作,以至于当我离开时,我想要梦工厂也能够在电脑动画领域占有一席之地。从零开始,我认为会特别、特别、特别耗时间。所以我开始注意到硅谷太平洋数据图像的工作方式。他们当时有75到80名雇员,制作着具有相当艺术水准的作品,包括短片、特效等等,他们在电视图形成像方面很是先锋,你懂的,就是那些电视图标什么的。我知道它们在此领域颇有建树,我就去了那儿,见了见那些人才和公司的领袖……我们就投资了这家公司。当时是2000年,那之后8年,《功夫熊猫》上映了。

“《功夫熊猫》制造了一场相当大的争议。”

当时,它可以说是在中国上映的最成功的电影之一了,包括任何种类的电影在内。但是,同时在创作领域和政府层面都掀起了一场巨大的辩论:为什么一部西方电影可以把如此关乎中国的故事、做得如此正确?他们被搞糊涂了,他们不明白我们是怎么搞明白的,很显然,比他们对本国故事的理解方式更明白,我们用了一种无与伦比的、盛赞的方式。在那部电影赢得了许多注意之后我开始把更多时间花在这边,大约5年前,这边的市场真正开始腾飞时,我想,是不是能让我们的品牌家族也在这里建立一家娱乐公司,在中国,为中国。这就是东方梦工厂。

“有一样我比较自信:我并不想改变中国人。我想都没想过。这根本不是目标,我绝不会尝试的。我只是在尝试寻找一种途径,能够走出一条路,通向我们共同的成功。”

亨利·基辛格的书《论中国》使我洞察到什么是人们所说的“中国方式”。它几乎成了我的教科书,我真的把这本书读了3遍。如果你不是来自这里,但想要在这里工作、生活,它真的很有帮助,它帮助我做出了几乎是最重要的、最必要的调整。这里有5000年的历史,5000年的传统,5000年的规则,5000年的积习,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做事已经5000年了。对于老外来说,转换思路(适应中国的方式)真的很难……我并不是声称自己知道怎么做,我只是没那么顽固,我比较柔韧……“东方梦工厂”正好跟任何这里的外国企业都相反,真的是反过来了,他们每个人都只想给中国一点点份额,自己留着大块的蛋糕。

“我们不是拍了一部英文电影然后配了音,这不是一部简单的对口型配音的外文片,它是真的拍成了中英双语。”

《功夫熊猫3》作为第一个代表,说明我们弄出了名堂,这是个结果。我们两年半之前创立了这个制片公司,一个既属于中国、又不完全属于中国的公司,它让我们得以建立一个制片厂,从世界各地引入专家来训练这里的艺术家们,对他们投入精力。最令我为它兴奋的是,它跟大多数公司不太一样。人们总是为票房而兴奋,我并不是说我不为此兴奋,但当中国人看到他们自己的艺术家创作出来的作品,他们的杰出贡献是为一部中文电影,是中文的、国际电影,我想他们对此更会刮目相看。你知道有句话叫“中国有更多的茶”(译者注:从前,不了解中国的西方人以为西方才是世界上拥有最多茶叶的地方,这句话让他们很吃惊),我想向你保证,中国所自豪的东西远远不止于茶。这一切都值得自豪。所以我想从这种自豪感来讲,当他们看到这200个中国艺术家跟200个美国艺术家并肩创造的作品时,这里的人们的心中将充满兴奋、成就感以及热忱。因为当你看着《功夫熊猫3》的时候,你无法在中国的创作质量和洛杉矶的创作质量之间做出任何区分,这说出来是一件非常惊人的事。很大程度要归功于许诚毅,以及他在训练、教练、指导这里的人才上所倾注的时间心血。

“我巴不得3D电影的名声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损害。”

它(3D电影)开始的方式如此的高调(《阿凡达》和《大战外星人》打响了头一炮)以至于在那之后,一大批有碍观瞻的片子跟风而来。观众们不能说是被欺骗,起码也会觉得被利用了,很多人开始讨厌它……我们一直持续不断地在把我们所有的电影制作成3D的,我们非常、非常努力地保证我们的3D具有绝对的艺术水准……不是为了哗众取宠,也不是为了只是把矛啊枪啊什么的射向观众席的过气视效,而是让3D为讲故事服务,让它作为导演箭囊里的一支得以提升故事、情感、观影体验质量的利器。我仍旧认为它是非常、非常有力的工具,我们愿意对它保持兴趣。

“我自己的工作观就是:我相信每一天,在我所做的每件事上,我只要能够做到比别人期待的更好一点,我就赢了。”

《功夫熊猫3》的故事从“灵界”开始,而最后的决战也将发生在灵界,那是一个无视地心引力的所在,你绝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,于是在那个世界的3D效果将令你眩晕,真的,大开眼界。在一切之上,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超出我们观众的预期……如果一个孩子来到父母面前说,“妈妈,我爱这部电影!”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。我们拍第一部的时候就已经描绘了一张路线地图,其中包括六个章节的想象……我们其实拍每一部都是在争取把故事继续讲下去的权力,我们有六个章节要讲。希望我们能够把它们一直讲完。

“我们最好的时候还尚未到来。”

我知道说起来有点疯狂,也可能有点不谦虚,但我确定梦工厂的好时候还在我们的前面――不需要再过一个时代那么久,只是区区几年而已。它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。当年被解雇对我而言是一个祝福,因为那事儿把我扔出了安乐窝,让我展开翅膀、找到自己的路。一个人可以回顾这样的过往,觉得那是个人生低谷,但我甚至把它看成是――以它自己疯狂的方式――一个礼物。

“让好莱坞情有独钟的故事有三种。”

程度从低到高地说:第一种叫’白手起家’,我们喜欢看那些无名小卒扬名立万的故事,我们喜欢’大卫和歌利亚’的故事,就是小人物战胜大boss,以弱胜强的故事,我们很爱;第二种故事我们更喜欢,叫’虎落平阳’,我们真的真的喜欢这个,我们就是想要确认并提醒那些大人物,他们只是人,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一样的,不管他们多么了不起,多么强大,多么有名,我们喜欢看到他们一败涂地,对吧?因为在好莱坞只有一件事比阳光更强烈,就是幸灾乐祸。羡慕嫉妒恨的心,完胜一切;但是在所有故事中我们最最喜欢的一种是什么呢?是’风云再起’、’卷土重来’的故事,这是最好的故事。我们热爱《洛奇》那样的故事:他已经跌到不能更低的谷底,然后依旧卷土重来,最终赢得了新的辉煌和胜利。

采访&撰文/Justin Saucedo、王安安  编辑/王牧

摄影/Kevinbo-TIF  化妆/朱梓溪